一只大聲公,成就闊別四十年的動人重逢
幾位鬢髮逐漸斑白,殘存幾許黑色髮絲的中老年人,身著用血紅色顫抖字體寫著「想家」的白色上衣,揹著擴音器彎著身軀,手持傳單穿梭於大街巷弄,他們殷切地向大眾訴說自己的遭遇與企盼─返鄉,這一幕幕的奔走,被時間鎖住化為一張張泛黃照片,在歷史的軌跡上刻下錨點。
外省人返鄉權利促進會身著想家上衣,走上街頭爭取回家的權利。
延伸閱讀
歸不得家鄉的處境 老兵的返鄉行動泣訴一段大時代的悲情過往。1949年國共內戰國軍潰敗,一百多萬軍民跟隨國民政府遷徙來台,其中除了效忠的國民黨軍隊,還有被迫參軍的老百姓以及無助逃亡而從軍的年輕人。赴台後,國民政府聲稱:「一年準備,兩年反攻,三年掃蕩,五年成功」,然而反攻大志隨時局逐漸消磨,兩岸政治持續敵對,為了堅定國民反攻決心,政府限制來台外省人不得與家鄉親人有任何聯繫。長達近三十八年的封鎖,當年的青壯之士孤單的在台灣老去,回不了故鄉,只能望著一彎海峽揣想親人的生死悲歡。 |
一顆悲憫之心激起憤慨,拿起大聲公!
陳春全一手拿著《人間》雜誌影本,上頭報導協助老兵返鄉運動的抗爭過程,一邊娓娓訴說投入返鄉運動的故事。
陳春全,土生土長的台灣籍,從事水電工作,沒有外省背景卻有一顆悲憫之心。一九八七年台灣社會運動風起雲湧,鼓譟時代氛圍,陳春全沒有工期時,都會參與社會運動。遇上老兵返鄉探親發起者何文德那天,與妹妹陳春妃在立法院附近參與國會全面改選抗爭活動。何文德向兄妹倆抒發思鄉情懷與返鄉運動理念,陳春全聽完後十分不捨:「分別四十年,執政者很殘酷!」因此陳春全跑進民進黨中央黨部借了大聲公,領著何文德大喊返鄉口號,說出訴求。
在遇上何文德前,幾次的社會運動場合陳春全也碰上一些遭迫害的老兵,他們連基本的通信都遭禁止:「來台的政府高官,他們還有一個特地設置的「唐光華信箱」信箱供他們與大陸親人通信,民兵們卻要冒著叛國罪名,鋌而走險的和老家聯繫,通常的下場就是信件被攔截。」老兵們的訴求聲浪越來越大,陳春全認為這個關乎人權的議題一定得檯面化,讓更多人關注,因此陳春全給予所有協助,全程參與活動,為老兵返鄉運動的推展盡一己之力。
不畏衝突暴力,外省人返鄉運動滾雪球般作大
外省人返鄉權利促進會在衣物上揮灑血紅的企盼,讓思念隨行。
1988年《人間》雜誌第二十九期,詳細報導外省人返鄉運動理念
「外省人返鄉權利促進會,要求台灣總統蔣經國,負荊返鄉請罪。」醒目的抗議布條隨風飛舞,陳春全當時帶著何文德到涼州街的台灣文化促進會尋求協助,透過會長黃復結識從荷蘭來台的流亡學生吳國文,吳國文以前擔任過蔣經國的秘書,學識淵博,書法字寫得優美,吳國文為何文德揮毫寫了抗議布條,斗大的控訴,試圖引起蔣經國的注意。經過特務拍照傳遞,蔣經國一眼認出吳國文的字,也注意到這股返鄉聲浪的作大。
返鄉運動逐漸擴大,黨外人士紛紛加入聲援。運動的第一份傳單以「我們已經沉默了四十年」為標題,陳述返鄉運動理念,活動人士陸續榮民醫院、外省人聚集處,穿梭街頭散發傳單,並到處演講宣傳理念。運動期間尚未解除戒嚴,社會氛圍、文化界與人民思想仍受到根深蒂固的愛國情操牽制,「返鄉」在社會大眾眼裡是軟弱、共匪同路人、台獨搗亂者的無理要求。因此組織的行動無時無刻引起特務的盯哨,也時常受到暴力對待,陳春全記得何文德等人到彰化田中榮家發傳單時遭到毆打:「何先生鞋子衣服都被扯掉阿,劉煌松還被毆打,對待翁金珠更是過份,他們把他胸罩給扯掉!」
再度回到故鄉懷抱,陳春全感動見證
陳春全(右)陪伴何文德(中)返鄉探親,見證動人重逢。
經過一年的折騰與大大小小的造勢活動,終於促成「開放探親」的政策實踐。1987年,蔣經國秉著「不接觸、不談判、不妥協」原則,委由紅十字會辦理返鄉登記,於當年12月1日起探親的民眾陸續回到彼岸家鄉。促進會成員由會長何文德組成「台灣返鄉探親團」,在1988年1月14日辦理登記,率領促進會內老兵會員一同返鄉祭拜黃陵。陳春全原先不打算到大陸去,但何文德熱烈邀請陳春全一同前往,陳春全:「何文德認為我既然都全程參與活動了,如果不一起去大陸,會很可惜。」因此陳春全透過旅行社辦理證件,由台灣飛到馬尼拉,再由馬尼拉飛往廈門,與老兵們一起踏上從未去過的大陸。
第一次返鄉探親時,促進會成員為了帶台灣的特產讓家親人嚐嚐,除了芭樂、鳳梨水果類外,還特地買了新樂園香煙和台灣檳榔和家鄉人分享。陳春全說何文德與姐姐一見到面抱頭痛哭的畫面,令他動容也感傷,他忍住眼淚在一旁默默地陪伴,想牢牢記住這一刻。一年的奔走,受盡身心折磨,最終換來甜美的相聚,能夠見證老兵們終於回到故鄉懷抱,陳春全認為這一切都值得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