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月無痕長憶舊 三更夢見淚無聲

05月 27, 2021 人物故事:張爾廉

文|晏子萍

遷臺路線:陝西→延安→西安→鄭州→南京(乘坐海張輪)→上海→臺灣基隆

2016年7月,張爾廉偕妻子抵達西安的榆林機場,此行是為了祭拜從未謀面的父親,透過海基會與海協會的協助,終於找到對日抗戰為國捐軀,葬於陝西省榆林市府谷縣哈鎮「將士墓園」內的父親墓塚,張爾廉雙膝跪地,內心百感交集,「父喪後七十二年,終於了卻了我魂牽夢縈、朝思暮想的心願」!

 

時隔七十二年,張爾廉終於找到父親安息之地

 

幽冥兩隔 未曾盡孝心酸澀

    祖籍為遼寧省海城縣大石橋鎮的張爾廉,1944(33)出生於陝西省榆林市府谷縣哈鎮,父親張振起(民國前三年出生)當時是抗日名將馬占山將軍所領導的東北軍之上校團長,1944(33)七月,張振起因戰爭離世,張爾廉十月才出生,因此他心中最大的遺憾就是未曾見過父親一面。   

 

    身為遺腹子的張爾廉表示,關於父親的過往,皆由母親與家人口述中得知,「父親自東北講武堂畢業後,一直從事軍職,後來在天水騎兵學校擔任教官時,透過我大舅(與父親為講武堂同學)的介紹,與母親王雅君成婚」。父親驟逝時才三十六歲,不僅讓家庭頓失重心,也讓他們開始多舛的人生。

張爾廉的父親 張振起先生

 

躲避戰亂 離鄉背井路迢迢

    「父親亡故後,母親原先想將同住的外祖母託付給舅舅,自己帶著哥哥和我回遼寧老家與祖父認親,讓我們祖孫得以團聚」,1946(35) ,母親與夫家終於取得聯繫,原本祖父要匯款給母親作為盤纏,未久,祖父家鄉淪陷,音訊全無,母親只好帶著外祖母、張爾廉與哥哥搭乘驢馬大車由西北向南京逃亡,去投靠在軍中的二舅(母親二哥王金科少將)

 

    在行經共產黨的大本營延安時,發生了令人膽顫心驚的事情;因為沒有路條,因此一家子(包括父親生前的勤務兵老姚)皆被扣押,時間長達三個月。

 

張爾廉告訴我們:「後來母親在《解放日報》上發現,主編的筆名似乎是二舅從前的同學劉瀾波(後來任安東省主席、中國國務院顧問),因為年輕時就已熟識,因此寫信向他陳情,文中詳述此行的目的,動之以情、說之以理,果然沒多久,我們就被釋放,得以脫離險境,之後於1946(35)冬天輾轉到達南京與舅舅團聚」。

 

張爾廉(左起)、母親、姥姥、哥哥(來臺後拍攝)

 

憑一己之力奮鬥  在臺灣成家立業

    1949年(民38)一月,二舅所屬單位奉派調至台灣台北,張爾廉一家人即隨著部隊乘坐《海張輪》來到台灣基隆,當時戰火尚未擴及南方沿海,因此航程未遇波折。「抵達基隆當天,正好是農曆臘月23日,我們北方人是這天過小年,由基隆登岸再抵達台北,已是夜幕低垂,店家幾乎都已打烊,終於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餐廳,我們就在那兒吃了到台灣的第一餐飯,那家餐廳就是後來知名的『銀翼餐廳』」。

 

    在台北安頓後,一家人隨著舅舅住在中山南路的官舍,之後母親在聯勤總部擔任文職軍人(爾後以上尉階級退伍)。母親一人既要工作又要撫育二子,生活著實辛苦,因此必須將張爾廉兄弟送至育幼院。「我哥哥唸的是私立薇閣育幼院,我則進入省立台北育幼院(北部兒童之家的前身),那是一所教保合一的學校,除了上課,還包括吃、住,我就在那兒完成了小學學業」。

 

    孀妻弱子在動盪的時代生活不易,後來母親經朋友介紹,再嫁給同是東北人的繼父,「繼父服務於鐵路局,我們兄弟離開育幼院後,就住在鄭州路三十八巷鐵路局的員工宿舍,因為早期是日據時代的倉庫,多年後被列為市定古蹟」。

 

    為了不要增添家中負擔,張爾廉在學生時代即半工半讀,士林初中畢業後考入北商,之後進入國立藝專影劇科就讀。張爾廉猶記得求學階段,完全沒有所謂的省籍隔閡,同學們不論本省外省,朝夕相處,都培養了很好的感情。

 

    待畢業後工作一段時間,張爾廉深感學養不足,又插班考入淡江大學中文系,「完成中文系學業,正逢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,順應時勢棄文從商,開始從事貿易工作,婚後我又跟著太太經營幼教與安親班,一切從零開始,並且在各大學相關學系進修取得保育員、社工、相關事業主管證照,以及蒙特梭利教育法在台灣與美國的教師資格,一直戮力於教育崗位直到退休,張爾廉笑說,似乎從事的工作一直與所學無關,但是,這不就是難以預料的人生嗎!

 

千里尋根 感嘆鄉愁

    「早年在我心中,早已埋下尋根的念頭,畢竟血濃於水,自己的歷史當然想要深入瞭解」,張爾廉表示,起初他寫信給海基會與海協會,希望藉由兩會的協尋可以在家鄉遼寧省海城縣找到親人,但是都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。

 

    後來靈光乍現,何不從父親那邊著手?「小時候曾經聽母親提及,父親去世後,馬占山將軍將他厚葬於陝西省府谷縣哈鎮,而且在那個年代,用洋灰(水泥)來築墳的實不多見,於是我再次行文給海基會與海協會,詳述細節,出乎意料地,2016年(民105)得到對方的回覆」,在大陸相關單位的協助下,哈鎮政府於「抗日陣亡將士紀念塔」下興建的將士墓園內,找到了一位名為「張醒吾」的墳塋及墓碑,碑文裡的年齡和職務與要找的人一致,原來張爾廉的父親張振起,號醒吾,再經過詳細查證,又發現了一塊完整的原始墓碑,碑文上刻有張醒吾大名,名字後面則註釋著又名張振起,確定張振起與張醒吾為同一人無誤。

 

    接獲府谷縣統戰部部長閆榮福先生的電話後,張爾廉決定展開尋根之路, 2016年(民105)七月,他偕妻子抵達陝西榆林機場,大陸方面對張爾廉夫婦極為禮遇,並且請了一位研究馬占山將軍的專家郭杏春先生全程陪同。「在行前,我們心想,歷經數十年的風雨摧殘,父親的墳塋必定殘破不堪,不知當地是否有合適的靈骨塔,可供我們安奉他老人家的遺骸」,張爾廉表示,來到哈鎮後,看到墓園內,父親以及其他烈士的墓塚均修繕得極為整齊,當地人士對於抗日烈士的禮遇與尊崇,實在令人感動。712日,在父親墳塋前跪拜的那一剎那,張爾廉內心百感交集:「父喪後七十二年,終於了卻了我魂牽夢縈、朝思暮想的心願」!

 

青鳥若能傳家信 菊花開盡子孫情

    2018年(民107)清明節前夕,張爾廉收到了來自大陸有關方面的邀約,請他赴大陸,參加清明節軒轅黃帝祭祀盛典,當日祭祀典禮結束後,府谷人民政府派專車將張爾廉夫婦接到府谷縣祭拜父親,以表達人子應盡的孝心。兩次返回府谷均為府谷縣統戰部部長閆榮福先生負責安排接待,對於他與其他相關人員的大力幫助,張爾廉真的是銘感五內。

 

    此次行程結束,張爾廉則是回到母親的故鄉-安東省鳳城縣(今日遼寧省岫岩縣),「回想小時候聽母親描述,外祖父家在當地是所謂的豪門,城牆上有四座砲台,真真實實的大戶人家,後來被土匪圍困了三個月,外祖父在不得已的情況下,只得放棄家園,帶著家人隨前來搭救的政府軍突圍而出,輾轉逃至關內」,當年的大宅院,現在只剩斷瓦殘垣供後人憑弔,真是不勝唏噓。

 

    「至於找到父親家鄉,可以說是陰錯陽差,原是陪同表妹赴遼寧營口尋親,但是查詢電子地圖,發現父親的老家『岳洲村』就近在不遠之處,因為母親從未到過夫家,所以『岳』洲村,誤為『耀』洲村,而且『岳』與『耀』的東北發音是相同的,且『岳洲村』的古地名就是『北耀州』,加上在地人百分之九十九都姓張,我想八九不離十」,雖然透過當地警察單位(類似台灣的派出所)熱心協尋,仍無法找到任何親人,但是見到當地紀念碑文上書寫的「北耀州」三個字,張爾廉確定,這裡必定就是父親的故鄉了。

 

    身為抗日烈士的後代,張爾廉為先輩感到自豪,多年來,尋找父親的安息地,一直是在他心中縈繞不去的心願,如今父親在長眠之處受到很好的禮遇,他也再無遺憾。雖然未曾親炙父愛,但是張爾廉相信,夢裡千迴憶父親,天倫慈愛永停留。

 

張爾廉在陝西省榆林市府谷縣哈鎮「將士墓園」祭拜父親張振起